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北极(230)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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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永恒不变的只有北极星

-只要找到北极星就能找得到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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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俞定延坐在桌前写资料,风把窗框吹得发出高频的‘哒哒哒哒’声,令她不得不在意。起身拉紧窗户的时候,她看到那盏微弱的光在靠近这边。

木门被用力拉开,朴志效跺着脚进来,把油灯吹灭挂在门后,取下背包放在椅子上。俞定延提起桌边的热水瓶倒了杯水,朴志效端着水杯走到火炉边去取暖。

俞定延打开背包拿出仪器和记录本,瞅瞅墙上的温湿度时钟屏,朴志效晚了一个小时才回来。

“山上的风还没停?”

“嗯。路不好走。”喝水的空当朴志效瞥到了墙上的大挂历,被红笔圈起来的日子就是今天。

“哦?新的测量员是今天到诶。”

俞定延叹气,手上翻看着记录本。

“我对上面派来的人已经不抱任何幻想了,这位能坚持过今年年底就不错了。”

如果都三分钟热度,俞定延宁愿研究所不要再派人过来了,她和朴志效两人照样玩得转。

朴志效脱了大衣爬上床,拉过俞定延叠得整齐的被子钻进去,缩成一团感受着被褥下面传来的温暖。

“这次是个日本人,日本人出了名的有毅力,应该不会吧。”

“我看来个外星人也待不住。”俞定延随便搭话,惹得朴志效笑起来。

朴志效在温暖的包围下迅速入睡,俞定延专注于工作,屋里很安静,只有火炉上坐着的茶壶发出轻轻的嘶声。

只睡了一小会儿,朴志效被自己的生物钟叫醒,打着呵欠坐起来,看了看时间。

“那位应该快到了,我要去做饭了,得给人家接个风。”

“这炕不热了,你去喂点柴。”朴志效掀开被子下床来,穿上大衣,去角落里拣了几个土豆,提着放锅碗瓢盆的收纳箱出门去了。

俞定延做完手上的工作,站起来伸伸懒腰,回头看见被朴志效弄得一团糟的床铺,走过去重新叠好被子放好枕头,然后戴上帽子和手套,系上风雪衣的扣子,拿着大手电出去。

俞定延到墙根处看了看炕洞里,烧了一夜的柴只剩火星了,从院子角抱来一些木柴,顺手抓了把盖着柴火堆的枯草。点燃枯草扔进炕洞,放了几根小树枝进去,等火势变大后继续添柴。

冰雪冻过的木柴难以燃烧,水分在被烈火炙烤的过程中蒸发,炕洞里往外冒着浓烟,烟气四散,将俞定延包围起来。俞定延眯着眼睛用纸板扇风,试图将烟雾赶走。

“哇!你在干什么啊?”

背后突然出现的又尖又细的女声吓得俞定延瞬间吸进了烟气,慌乱地咳嗽起来,立刻有一只手抚上她的背部,温柔的拍着。

“呛着啦?”

俞定延眼泪都快出来了,晃了晃手电,还以为背后站着只熊。那人被厚厚的白色防寒服裹着,站着像北极熊,蹲着大概就是颗大雪球。

“我有水哦,你要喝吗?”说着就歪着身子伸手去拿背包侧边的水杯,奈何穿得太厚怎么也够不着,身体也跟着转了起来。俞定延突然想起小狗追着自己尾巴转圈的场景。

俞定延摆摆手,咽了咽口水站起来,离开浓烟的包围圈。屋檐下的一排小灯照亮了四周,面前的人浑身上下只露出眼睛来,眨巴眨巴地盯着俞定延。

“你好,我叫做湊崎紗夏,我是来找俞定延和朴志效的。”口罩遮着大半张脸,还是瓮声瓮气的打了招呼。

俞定延看见她的眼睛变得弯弯的,应该是在笑。

 朴志效听湊崎紗夏讲来这里一路上的趣事听得入迷,连吃饭都顾不上了。

“所以我只是撒了个娇,那个大叔就愿意载我了。我是第一次坐雪橇车,没想到速度那么快,我兴奋到大叫,结果还没出村子就被拦下来了,因为村民们以为我被绑架...”

“哈哈哈哈哈!”朴志效笑倒在叠好的被子上,俞定延伸脚踢了她一下。

“还有呢?还有呢?”朴志效坐起来。

“还有很多有趣的事,我慢慢讲给志效听,先吃饭吧。”虽然朴志效积极给予反应,但俞定延一直很冷静,湊崎紗夏担心她不高兴,终止了话题。

“好,先吃饭,有得是时间聊天。”朴志效重新端起饭碗。

“紗夏进研究所多久了?我们走的时候都还没有你这个人呢。”朴志效安静不下来,继续找话题。

“嗯…我到韩国两年多…去年三月考试…哦,有一年半了!”湊崎紗夏皱着眉头手指互点着计算时间节点,朴志效觉得她像个算数的小学生一样可爱。

“一年多的资质就被派到这里来,紗夏不是得罪直属上司了吧?”朴志效开起玩笑,一般来说研究所会派更有经验的学者来的。

“我是写了申请来的。”湊崎紗夏继续吃饭,朴志效和俞定延对视了一眼。

“主动申请来的?不是被上面逼着来的?”

“这一年多从北极基地回来了四五个测量员,都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研究所的学者们都默认这里是要避开的头号派遣地。我确实好奇啊,这里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环境,想来体验一下。虽然他们把这里形容的很可怕,但没有亲眼见到我是不信的。”

“啊,也不是所有人都不想来,我还有个竞争对手呢,因为年龄比我小,被刷下去了,前辈们都开玩笑说这次竞争太激烈了…”湊崎紗夏捧着碗笑。

“这么好的学习机会摆在眼前,不抓住太可惜了,我怕自己会遗憾,所以一定要来的。”

朴志效和俞定延很熟悉这种刚到来时的热情,来这里的每一位测量员,都是从满足和期待开始,最后带着失望离开。

朴志效笑。“紗夏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这里可是北极圈,一般人都待不住的。所以你前面这几任测量员回去的时候才会是那副样子。”

“还是有待得住的人啊,你们不是已经在这里两年多了吗?”湊崎紗夏把两人问得一愣,她们都只考虑了别人,忘记了自己正是一直在坚守的人。

湊崎紗夏夹了一筷子硬硬的土豆丝在碗里,吃完最后一口饭。

“放心吧,虽然我看起来不靠谱的样子,但其实很不一般的哦!我一定会努力学习,好好配合定延儿和志效的!”嘴上说着豪言壮语,表情却像在过家家的小孩。

“噢?定延儿啊?怎么不叫我志效儿?”朴志效语气奸诈。

“昂~我是日本人啊,志效不要取笑我的口音啦!”湊崎紗夏撒起娇来。

朴志效捧着碗大笑,俞定延又伸直腿踢了朴志效屁股一脚。

朴志效去厨房洗餐具,顺便准备要带到测量点去的晚餐。湊崎紗夏跟着她去厨房,像个好奇宝宝似的东张西望的碰碰这个摸摸那个。

“看来紗夏适应能力很强呢。”朴志效拿起毛巾擦干手。湊崎紗夏瘪嘴,走到朴志效身边,帮她把洗好的餐具放进收纳箱。

“怎么都没有几个人啊?午饭时间诶,我还以为会像吃大锅饭那么热闹。”

“平常就是这个样子的,和我们一样,其他国家或者研究所最多派两三个人来这里,时间紧任务重,都赶着完成任务回家呢。”朴志效耐心解释。

湊崎紗夏点头。“原来是这样。”

“紗夏有什么好奇的和不懂的都可以问我哦。”

“嗯…志效,定延儿…是不是性格很冷漠啊?”湊崎紗夏确实最好奇这个。

“为什么这么问?”其实朴志效不意外,之前几个测量员也都悄悄问过她俞定延是不是脾气很大,看起来很不好惹。只是朴志效和俞定延认识太久了,两人相处已经磨得平和,以至于模糊了她部分性格。

“就是感觉…她不怎么笑,也不怎么多说话…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不正常的沉稳…”湊崎紗夏跟朴志效合得来,一两句话就亲近了,而俞定延好像在把人往外推似的,只有开始互相自我介绍的时候简单说过几句客套话。

朴志效觉得湊崎紗夏形容得有趣。

“那是因为她经历过的事情比你多,所以才比你沉稳。她不可怕哦,顶多算认生吧。紗夏别怕,大胆靠近她,会发现她的好的。”

“没有啦,没有害怕一说,只是刚接触,就像志效说的,再怎么都有点认生。我会好好跟这里的每一个人相处的!”湊崎紗夏把收纳箱里的碗盆碰地叮当响。

朴志效倚着床头打毛线,俞定延坐在旁边看湊崎紗夏来的路上写的报告,湊崎紗夏在屋里走动着观察新鲜玩意。

“定延儿,这是真的动物皮吗?”湊崎紗夏又好奇又害怕的打算摸墙上那块皮毛。

“嗯。”俞定延随口答。

朴志效放下毛线团,从小桌上抓了把瓜子来嗑,扔了一颗到俞定延脸上,换来个白眼。

“是狼皮哦,北极狼。”朴志效代替回答。

“狼哦?嗷呜~”湊崎紗夏学起狼叫,逗乐了朴志效,俞定延也无语的笑了起来。

“隔壁中国科考队的后勤大妈亲手剥下来送给我们的。”

“咦~”湊崎紗夏往后退了两步,想象那个血腥的场面,皱起眉头,双手合十拜了拜。

“他们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遇上小型狼群,狼可能也是饿极了,见人就咬。他们实在没办法才回击了,死了两三只,其他的吓跑了。死都死了,肉也不能吃,不如剥了皮做张毯子。”

“好残忍哦。”湊崎紗夏远远的看着墙上那张毛皮。

“紗夏啊,在这里生活呢,是跟残酷的大自然斗争,人不残忍,就要被自然吞噬。”朴志效一副过来人的口气,瓜子壳破开的声音在说话的间隙响起来。

“你再回头看看门边那杆枪。”朴志效剥着瓜子,下巴指指那边,湊崎紗夏回身看见门边立着一支猎枪,得有半人高。

“这可是真枪!俄罗斯大叔回国前留给我们的,里面还有两发子弹呢,这么大一颗!”朴志效竖起大拇指比划着。

“虽然还没用过,以防万一嘛,说不定哪天就有野兽闯进这屋子。紗夏你小心在睡梦中被叼走哦!”

湊崎紗夏吓得小脸煞白。

俞定延从床上下来。“别听她的,她故意吓人呢。这里很安全,不会有野兽的。”

“真有野兽闯进来,我看拿枪的机会都没有,等着一起死翘翘吧。”俞定延转头看朴志效,这下轮到朴志效被吓得瓜子仁都从手上蹦开了。

俞定延笑着把湊崎紗夏的笔记本还给她。

“时间不早了,我准备一下去测量点,今天你们留在基地。”

“我也去!”湊崎紗夏举起手,干劲十足。

“紗夏,你刚来,适应适应气候和作息再说。”朴志效可不争先,优哉地嗑着瓜子儿。

“还是先熟悉工作内容比较好,我想早点帮你们分担。”

朴志效和俞定延相视一笑,看来不能小看这个日本女孩呢。

湊崎紗夏背着包提着油灯跟在俞定延身后,这时节北极是极夜,下午三点也是一片黑暗,湊崎紗夏觉得新奇,东瞅瞅西瞅瞅。

“定延儿,半年夜晚半年白天是什么样的感觉啊?”

“待到明年三月你就知道了。”

“听说北极不下雪,那为什么全是冰山海洋和雪地?”

“气温低,降水就是雪。”

“不是说极夜的时候满天都是星星吗?怎么就这模模糊糊的几颗?”

“雾大。”

“你见过北极熊吗?”

“见过。”

“北极兔呢?”

“见过。”

“北极马呢?”

“没有北极马。”

……

俞定延的判断没错,湊崎紗夏果然是个话唠,一路上问题就没有停过,俞定延边走边回答了她的十万个为什么,虽然都没有什么意义,但也感觉枯燥的路程比以前要有趣一点。

在雪地里走路很消耗体力,加上湊崎紗夏还话多,一个小时就受不了了,喘气声从面罩缝隙传回耳朵里,变得更加粗重。俞定延猜测她有些不适应了,看她举步维艰的样子,等她走到身边来,取下她的背包挂在自己身上。湊崎紗夏胸口堵着的一口气吐了出来,瞬间轻松多了。

“谢谢你,定延儿。”

又看见她弯弯的眼睛,俞定延确定她这样子是在笑了。

“哇!我都想不到来了北极还得爬山…”湊崎紗夏看见面前那座光秃秃的雪山就犯愁。

“再说话小心窒息。”俞定延走在前面,冲锋衣下摆的两根安全绳被湊崎紗夏拉着,走两步就要退一步。

上了半山腰,湊崎紗夏被风刮得眼冒金星的时候,俞定延告知她目的地到了。湊崎紗夏就地坐下,俞定延从背包侧边拿出保温杯递给她,湊崎紗夏试了试水温,确定不是很烫后咕咚咕咚地往肚里灌。俞定延也喝了水,调整了呼吸,走到另一边去。

“到这里来看看。”

湊崎紗夏从眩晕感中恢复过来,起来到她身边去。

开阔的景象出现在眼前,冰原随着眼睛所到的地方无尽地伸展开来。冰山,冰湖都和这雪原连成一片,稍微抬头就是雾蒙蒙的星团,目光所能到达的最远处,是海,是分割天和地的那条线。

湊崎紗夏的疲累一扫而光,来北极看这样的风景,一开始就在她的计划之中。

2.

俞定延打开小屋的门,湊崎紗夏就着两盏油灯的光打量这间不过二十来平米的板房,除了小床和桌子外,只堆着一排箱子。

湊崎紗夏把油灯放在桌上,脱下防雪手套和面罩,把防寒衣的帽子拉下,露出头来。俞定延跟着进来关上门,取下背包放在门口的箱子上,脱下手套拉过电灯插头插在地上的小型充电站上。在黑暗中走了两个多小时,突然的光亮刺得湊崎紗夏晃了晃眼。

俞定延把桌子下面的取暖器拿出来插上电打开开关,再拖出小板凳。

“先暖和一下。”

两人坐在床和桌子的过道中烤火,等了好一会儿取暖片才开始变红。

“温度实在低,所以哪怕只有这一点点火光,也会觉得很温暖。”俞定延伸着手,湊崎紗夏注意到她手上的冻疮,好几处已经干裂溃烂,可见她在这里工作的辛苦程度。

“有效的测量时间是晚上七点到第二天上午七点,每两个小时记录一次。”俞定延站起来,把背包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摆在桌上,湊崎紗夏也跟着起身。

“这屋子虽然不大,生活用品和工作设备都一应俱全。”俞定延向湊崎紗夏介绍了几个箱子里的东西和用处,又教了湊崎紗夏一些仪器设备的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湊崎紗夏将她说的都记在笔记本上。

“这段时间没有专门的测量员,我和志效一人一天上来值守,切身体会到了这里的辛苦。在你熟悉之前,我和志效都会陪你上来的。”

“嗯。”湊崎紗夏还晕晕乎乎的,因为环境的变化,也因为心境的变化。

来之前湊崎紗夏得到了前面总共七任测量员的数据记录和生活日志,他们中有两位来了不到一个月就申请调离,时间最长的也不过坚持了半年。从生活日志中看得出他们在这里很煎熬,因为不适应气候和环境,时常陷入迷茫和混乱。

看过了那些苦修册一般的报告书和日志后,湊崎紗夏也开始怀疑自己,在出发前陷入了思想斗争,但这个机会又来之不易,湊崎紗夏也怕放弃后会后悔。最后她决定了,既然是已经想过很久的事情,就去经历一遍,即使会受伤,也要努力战胜试图软弱的自己。

所以她来了,坐飞机坐船,搭雪橇徒步,终于到了地球的北极圈内。

“我们出去把仪器挂好吧,起风了就不好设置了。”俞定延拿起仪器,重新戴上手套和帽子,湊崎紗夏也戴上口罩和手套,把大衣帽子拉起来盖着头。

湊崎紗夏把温湿度仪装进外墙上专门设计的卡槽里,来回晃了晃保证仪器不会掉下来,然后记录了初始数据。

俞定延到屋子旁边去,蹲着搬开几块石头,掀开被压住的塑封膜。塑封膜下不是冰雪,而是隐隐能看到土壤和岩石的大坑,俞定延把传感器开机设置好后放进去,再盖上塑封膜用石头压住。湊崎紗夏在一边用心的看,记住了步骤。

回到小屋里,湊崎紗夏坐在取暖器前做笔记,俞定延帮忙指导。看着湊崎紗夏认真的样子,俞定延觉得她在颠覆自己的想象。

早上湊崎紗夏取下面罩和帽子露出脸来的时候,俞定延倒吸一口气,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好像不应该出现在这种荒凉的地方。这里所有人都是皮肤粗糙满脸伤痕,包括俞定延和朴志效,在这么冷又这么艰苦的地方生活,首先放弃的就是爱美之心。要不是看见湊崎紗夏,俞定延差点忘记,自己也曾和她一样拥有细嫩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五官。

前些天研究所联系的时候说这次过来的会是个日本学者,俞定延猜想她资历应该很浅,甚至已经做好准备句句提醒手把手教。但实际上见到湊崎紗夏,她好像意外的可靠,至少现在看来还有模有样的,除了废话多之外,没什么可挑剔的。

“定延儿,我饿了。”湊崎紗夏合上笔记本摸摸肚子。走了很长时间还爬了山,朴志效那顿接风的午餐早就消化掉了。

俞定延笑。刚刚才觉得或许是个稳重的人,立马又展现了她孩子气的一面。

“晚餐是炸牛肉饼,还有罗宋汤。”俞定延又摸出一个小板凳,把两个保温桶提过来放在上面,然后打开盖子。两人缩在小小的过道空间内,烤着火吃着朴志效做的晚餐。

“志效的手艺可真好!”湊崎紗夏用叉子叉着一块肉饼咬着吃。

“没办法,在这里练出来的,刚来的时候也是什么都不会。”俞定延很久没看过吃东西吃得这么有滋有味的人,看着湊崎紗夏,好像连自己的食欲都被打开了。

“定延儿和志效在研究所里是传奇般的存在呢,每个从这里回去的同事,除了抱怨工作和天气,就只剩夸奖你们了。”湊崎紗夏端起碗喝了口汤。

俞定延笑。“什么传奇,不过是因为做了别人不愿意做的事,被推举为典型而已。”

“哦?那我要是坚持到和你们一起回去,我也会成为传奇了?”

俞定延被她逗笑,点着头。

“教授说你们是一起进研究所的。”

“嗯,我们中学开始就是朋友了,一起进研究所,一起来这里,也要一起回去。”

“真好,真羡慕定延儿和志效的友谊。”

“她是被我硬拖来这里的,我们的友谊是她愿意和我留在这里唯一的原因。”俞定延喝了口汤,朴志效煮的汤总是很腻,她习惯放很多奶油,说是御寒。

一整天的繁忙终于停下来,湊崎紗夏心头立马涌上思念,想起了父母和奶奶,鼻子酸酸的。中午到达后去信号站打电话向家里报过平安了,妈妈和奶奶都哭了,担心湊崎紗夏的平安,湊崎紗夏强忍着说了很多安慰的话,承诺一定会好好完成任务然后回去。

俞定延把睡袋拿出来铺在床上,将墙边靠着的小折叠床打开搭好,回头看见湊崎紗夏变红变湿润的眼睛。

俞定延将带来的咖啡从保温杯里倒进纸杯,递到湊崎紗夏面前。湊崎紗夏埋着头,咖啡的香气直直上升,飘进鼻子里,她接住杯子握在手里,咖啡还很热,把手心染得暖暖的。

“想家了吧?”俞定延淡淡发问,湊崎紗夏轻轻点了一下头。

“抱歉…我不知道怎么说能安慰到你…”

“我也经常想家想到睡不着觉…但又回不去,只能忍着了。志效更是做梦都哭,说梦话都是要回家。”俞定延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湊崎紗夏听得出她在努力安慰自己,抹了抹眼睛,喝了口热咖啡。

“别担心,我和志效会帮助你的。”俞定延侧了侧身子,背靠着床沿,眼睛看向窗户外面,那里有躲在云雾后面的星团,隐隐约约的发着光。

“你既然知道这里苦,为什么还主动申请来?”等到湊崎紗夏稍微好一些,俞定延问她。

 “最开始是因为好奇。看了很多关于北极的纪录片,被这里的风景迷住了。有人跟我说北极很美,极光啦,星座啦,流星雨啦,还有毛绒绒的北极熊…把北极描绘成了一个童话故事中的雪王国,我听了之后对北极的幻想只增不减,开始想象我也站在这块土地上看各种景象。”

“我决定到韩国的原因比较复杂,但进入研究所这个目标是确定的。我大学修的是气象学,应该算有点基础,在韩国上学也只上了一年多,幸运的考进了研究所,甚至如愿来了北极。”湊崎紗夏说着说着有点骄傲,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我认为既然我在某一段时间内对一个地方产生过幻想,那么这辈子至少应该亲眼看一次,亲身经历一次。虽然不知道未来的日子会遭遇什么,但人生本就是一场冒险,不出发永远不知道前面是什么。”

俞定延有点喜欢和湊绮紗夏聊天的感觉,她说的话不流于表面,而是来自生活,发自内心,不加修饰的表达让人感受到她的真诚。

“那么定延儿呢?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来到北极的?”湊崎紗夏也换了方向坐好,和俞定延并排靠着床沿坐着。

“不算是机缘巧合,这一开始就是我的计划。”俞定延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盯着外面。

“哦?”

“我爸爸是科考队的,很早以前就来过北极了,回来跟我讲北极的纯净和美,给我看他拍的照片,给我北冰洋海岸捡的贝壳…我也和你一样,对北极产生了憧憬和幻想,希望能来北极看看爸爸看过的风景。我努力学习,就是为了进入研究所工作,为了有机会来北极。”

“哇,好棒!真想见见他,他一定很优秀,所以才会有定延儿这么优秀的女儿。”湊崎紗夏趁咖啡还没冷掉,连喝几口。

“见不到了。”

“他第二次到北极来,就没能再回去。”

湊崎紗夏抬着的手定住了,咖啡还在继续往嘴里灌。

“对不起…我不是…”湊崎紗夏急得直接用袖子擦嘴。

俞定延摇摇头,看着手中的纸杯。

湊崎紗夏突然有点心疼她,她看起来很坚强,走路的时候脚步坚定,工作的时候认真严谨,为了不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显露出来也做了很多努力吧。

“定延儿,怎么才能像你和志效一样,在这里坚持很久呢?我怕我过几天这种日子就会像之前那些测量员一样,陷入迷茫之中。”

俞定延转头看湊崎紗夏,她清澈的眼里带着点疑问,目光接触的那一瞬,俞定延有点麻酥酥的感觉,立马又低头头盯着纸杯里黑黑的半杯咖啡。

“这种迷茫是不可避免的,不用担心,好好调节就会解开的。”

“其实在北极越久,越感受不到时间的本身。你问我半年黑夜半年白天什么感觉,我回答不上来。每天看一样的风景,做同样的事情,循环往复,人确实会变得很消极。刚开始我也数着来这里和回去的时间,越发觉得时间停住了,后来试着忘记时间,只投入到生活和工作中,反倒没有那么难受了。”

“不是每个来这里的人都能像我和志效一样坚守。紗夏也不要隐藏,如果受不了,早点回去也行。”俞定延抬手喝掉半杯咖啡,朴志效也真是的,为了醒觉,连咖啡也泡得这么浓。

“我会跟定延儿一起回去哦。”

俞定延从咖啡的苦味中清醒过来,抬头对上湊崎紗夏那双亮闪闪的眼睛。像是6月22号那天俞定延在海边捡到的一颗珍珠,让人想拥有想珍惜。

 这一夜湊崎紗夏都没能睡好,刚要睡着闹钟就响,不愿意麻烦俞定延,每一次她都自己起来穿好大衣出去记录,完了再进屋钻进睡袋。俞定延也一直陪着她醒来,看着让她出去再进来。

早上七点的闹钟响起,湊崎紗夏从睡袋中探出头,俞定延已经在收折叠床。

“你睡吧,我去取仪器。”俞定延戴好手套出去,把门关上。

湊崎紗夏眯着眼睛,适应着来到北极的第一个清晨。也难怪之前那些测量员坚持不下去,天天这样折腾谁也受不了。

几分钟后俞定延回来,顺着门缝钻进来的冷空气刚好打在湊崎紗夏脸上,她打了个颤后一鼓作气从睡袋里钻出来,迅速穿好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

俞定延把仪器上的数据记录好后归零,装进背包里。湊崎紗夏咬着压缩饼干动手收拾屋里,打包好要带回基地的东西。

虽然湊崎紗夏不知道用‘天气不错’来形容合不合适,但今天风小了很多,不刺眼不刮脸,走路也没有昨天那么吃力了。风把笼罩在北极之上的雾吹走了,黑暗的天空像一张发光的网,布满了一闪一闪的星星。湊崎紗夏一路感叹,望着天走路摔了好几跤。

“找到了!北斗七星!”星星实在太多了,湊崎紗夏看花了眼才找到那几颗星星,准确的连出个勺子形状。

俞定延也抬头看。“这可已经是最容易找到的星了。”

“人家是第一次在这里看嘛,要是在大阪,我头都不用抬就知道北斗七星在哪里。”

俞定延笑,不仅废话多,说大话也是一顶一的厉害。

“那个是北极星吗?”顺着北斗七星勺子口的方向,湊崎紗夏看到了那颗最亮的星。

俞定延脚步慢下来。“对,北极星。”

“哇!好大好亮!我以前用天文望远镜看过,不借助工具用眼睛这么看,也太爽了。”

“Hi北极星!”湊崎紗夏挥着手兴奋地大叫。

“原来北极星是真的不会动啊!”湊崎紗夏各个角度扭曲着身子,但眼睛还是盯着天上。

俞定延再次被她逗笑。

朴志效趴在温热的炕上写日志,木门被拉开,俞定延和湊崎紗夏走进来。

“志效呀~”湊崎紗夏带着甜味的撒娇音传进耳朵,朴志效的瞌睡瞬间醒了。

朴志效捏着笔看那边,湊崎紗夏把油灯吹灭挂在门后,伸手让俞定延帮忙取了背包,然后朝床这边跑来。朴志效被湊崎紗夏压住,看见俞定延脸上带着笑意盯着这边,她觉得这个空间里有种和过去两年都不一样的味道,是因为湊崎紗夏吗。

把温暖的床让给俞定延和湊崎紗夏休息,朴志效起来到桌子前整理她们记录的数据。

“定延儿,我好冷哦。”湊崎紗夏睡的那一块不太热了,一个劲往俞定延身边挤,俞定延不停往边上让,都快掉下床了。

做完手上的工作,朴志效回头看安静下来的床的那边,湊崎紗夏被子裹在身上滚成一团,霸占了整张床的大半,俞定延挤在角落侧身睡着。朴志效觉得这场面好笑中又带点可爱,俞定延的木讷正直会不会被湊崎紗夏的霸道给征服呢。

朴志效到隔壁院的厨房做饭,拿出冰窖里冻着的虾撒上盐解冻,接着准备好了其他食材,打算做好吃的给湊崎紗夏尝尝。

“志效!”湊崎紗夏从门外进来,声音轻快又甜蜜。

“睡醒了?”朴志效正在调和大碗里的面粉和水,翻过手腕看了看表。

“嗯,其实我不是很困,就是上山下山半夜起来折腾,有点累。”湊崎紗夏走过来看。

“累就多休息会儿,没事的,饭做好了我叫你就是。”

湊崎紗夏摇头。“兴奋得睡不着。”

朴志效笑出声。虽然认识才一天,真正相处也只有几个小时,完全说不上了解,但朴志效就是很喜欢湊崎紗夏,喜欢她的乐观开朗和热情。

“定延儿在劈柴,我也想试试,但她不让我动手,我就来找你了。”

“她不让你动手,我让你动手,紗夏来帮我好吗?”

“好啊!”就像等着这句话似的,湊崎紗夏立马挽起了袖子。

朴志效把解冻后的虾交给湊崎紗夏让她剥虾壳。不时有外国工作人员进出厨房,和朴志效打招呼,朴志效也介绍他们给湊崎紗夏认识。

“大家都说基地里还没有来过紗夏这么漂亮的人呢,都想跟你做朋友。”

“志效在撒谎吧,一点也不好玩。”

朴志效大笑,竖起一只手掌。“我发誓没有拿你寻开心。”

她越这么说,湊崎紗夏越觉得自己被捉弄,轻轻推了她一把,端着盆子去洗虾。

“志效,你为什么愿意和定延儿留在北极呢?定延儿说是因为你们的友谊,可是仅仅因为友谊的话,只要吵架就会分开的。我不相信你们从来没有吵过架,所以…志效是不是喜欢定延儿?”湊崎紗夏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噗。”朴志效调好了面糊正在尝咸淡,嘴里扑出去的气体将面糊喷到了灶上烧着的油锅中,油温还没起来,掉进去的小白点直接沉入了锅底。

“不是。”

“我是为了还她人情,以及兑现我年少时随口的承诺。”朴志效又加了点盐在面粉糊中,用筷子搅匀,试了试面糊的浓稠度。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常请假去医院,孩子们都说我有传染病不和我玩。认识俞定延之后,偶然发现我们都喜欢研究星座,于是就成了很好的朋友。大部分孩子不和我接触,只有俞定延处处维护我,给我补习功课,带我锻炼身体,我才没有被别人欺负,好好的长大了。我的病早已经痊愈,但欠了她一屁股人情债。”

湊崎紗夏端着洗好的虾回到案台边,把盆放在案板上,双手伸在灶边烤火。朴志效倒了一些虾进面糊中,用筷子搅拌,让虾子裹满面糊。

“俞定延一直想学天文学或地质学,就是为了能到北极来。有一年她过生日,许了个愿说去北极的时候要带上朴志效,我当时没有想那么多,好,好吧,陪你去就是了。谁知道她跟我来真的…”朴志效夹起一只沾满面糊的虾轻轻放进油锅中,本来平静的油面上沸腾起金黄色的气泡,虾的身体迅速弯曲起来。

“我其实对未来没有什么规划,但俞定延一直是个很有计划的人,我想如果跟着她的脚步,应该不会走上错路,于是就来了。”

“她说她来北极是因为她爸爸。”湊崎紗夏饶有趣味的看着一只只虾进入油锅,变得膨胀后再浮上来。

朴志效把油锅里的虾翻面。“俞定延跟你说这个了?”

“嗯,说她爸爸来北极没能再回去。”湊崎紗夏直起身子,拿筷子搅拌面糊里的虾。

“还说什么了?”

“没有了,只说到这里,还有什么吗?”

朴志效把先前下进油锅的虾捞起来放进滤网里滤油。

“没有了,到这里就没有了。”

朴志效对俞定延向湊崎紗夏半敞心扉感到意外,转个弯想又理所当然,朴志效自己也一样,和湊崎紗夏聊天的时候就不自觉的真挚起来,好像在她面前说了假话后再和她对视,就会立马承认自己是在说谎。

朴志效又端起碗,把裹了面糊的虾放进油锅去炸,湊崎紗夏继续把生虾放进面糊中。

“昨天刚来的时候觉得定延儿冷漠的印象在知道这段故事之后被推翻了,她肯定很辛苦,自己忍受着这一切,她表现出来的冷漠应该不是真的冷漠,是内心积压得太多,导致看起来不热情。”

朴志效腾出手,夹起一只炸好的虾给湊崎紗夏。她比想象中细心,她的眼睛不只是看起来漂亮,也很会观察,一天的相处就把俞定延内外看了个清楚。

“哇!好好吃哦!”湊崎紗夏咬着虾,脆脆的声音从牙齿间发出来。

朴志效笑着继续炸虾。

“到这里来的人都是有故事才来的,留下也是为了写出另一篇故事。等到回去的时候,紗夏也会有自己的新故事的。”

3.

吃饭时间湊崎紗夏兴致冲冲的讲述这一天来她的所见所闻。朴志效越发觉得湊崎紗夏是个神奇的人,虽然是她自己也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经历过的事情,但从湊崎紗夏嘴里说出来,好像更活灵活现了。

“今天还有什么有趣的工作吗?我好期待在北极的生活哦!”湊崎紗夏精神抖擞,完全不像个才来一天还熬了夜的人。

“等会儿要去公开海域实测。”朴志效扒拉完碗里最后一口饭。

“出..出海吗?”湊崎紗夏的声调降了下去,脸色也变了。

“紗夏难道…晕船吗?”朴志效试探的问。

湊崎紗夏虽然没回答,但表情说明了一切。

“没事,一起去吧。”

码头停着好几只小船,朴志效用大手电照着光,俞定延找到她们编号的那只,抓住绳子将船拉到木桥边,朴志效先上去,伸手拉湊崎紗夏上船,然后到驾驶舱去做发动准备,俞定延解开绕在桥墩子上的绳索,跳上船到船尾将船锚拉起来。朴志效开了船头大灯,放下发动机开关闸,小船慢慢向前动起来。

俞定延从外面进来,看见湊崎紗夏埋着头,手撑着太阳穴。

“真的晕船吗?看起来很严重。”俞定延打开取暖器开关,小空间里慢慢暖和起来。

“离水面太近了,有点晕。”湊崎紗夏不好意思的抬头,立马又低下头去。

俞定延从医药箱中找出晕船药,放在桌上推到湊崎紗夏面前,倒了杯热水给她。

“别强忍。”

湊崎紗夏点头,慢吞吞地服下了药。

因为湊崎紗夏不舒服,朴志效没有把船开很远,只转了一圈,收了几个上次出海时撒的渔网。俞定延拉起渔网的时候让湊崎紗夏出来看,湊崎紗夏强打起精神和她一起把鱼虾装进船上的桶里。

“紗夏,要不盯着天空看看?星星很漂亮的,看着应该会神清气爽一点。”朴志效也出来。

“试过了。”俞定延在湊崎紗夏吃过晕船药还是不管用后就提过这建议了。哪怕甲板上冷风凛冽,对晕船的湊崎紗夏也没什么用。

“没关系,会慢慢适应的。我以前也晕船,但现在都能开船了,哪天我教紗夏开船吧。”朴志效又出了个馊主意,湊崎紗夏笑起来。

三人回到泊船点,俞定延把锚抛进海里,跳下船把绳索栓好。朴志效熟门熟路在船停稳前跳到木桥上,湊崎紗夏踉踉跄跄地跟着走过来,眼看就要摔下来,俞定延急忙冲过去接住她,湊崎紗夏栽进俞定延怀里,下一秒趴着往海里吐了。朴志效和俞定延这才发觉她晕船真的很严重,有点抱歉带她上船。

回到基地后湊崎紗夏又吃了一次药,躺在床上休息,朴志效在屋里照顾她。

“俞定延,你砍木头声音能小点吗?屋里还有病人呢!”朴志效扒着窗户喊。

“你来!你来给我表演个不出声劈柴!”俞定延回嘴。

看着她们吵嘴,湊崎紗夏笑起来。“志效,我没事的,已经好很多了。”

“紗夏,如果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哦,你刚来,出现任何反应都是大事情,千万不要觉得会麻烦我们就自己忍着。”

“嗯,谢谢志效。”

朴志效蹬掉棉鞋坐到床上,拿过床头的小收纳筐放在腿上,把毛线绕在织针上。

“在摩尔曼斯克下飞机后还得坐几个小时船才能到这座岛上来。你晕船这么严重,怎么来这里的啊?” 

“就…像今天这样,一路吐过来的啊…”湊崎紗夏无奈。

朴志效叹气。“一定很难受吧?辛苦了。”

湊崎紗夏笑。“我一早就知道要经历这些苦难,要是怕,我就不会出发了。”

朴志效手上绕着线,听湊崎紗夏这么说,心里生起赞叹。

俞定延从外面打开门探头进来。“炕暖和了吗?”

“嗯,很暖和,定延儿快进来休息吧。”

“定延,你进来守着紗夏,我去把中午做的虾和汤热热,要带到山上去。”朴志效喊住她。

“哦。”俞定延脱掉工作手套,用手背挠了挠鼻子,提起热水壶往地上的盆子里到了点热水,蹲下洗干净手和脸。朴志效把收纳筐放回床头,穿好衣服和鞋子出去。

“好点了吗?”俞定延拿毛巾擦着手走向床边。

“好多了。”湊崎紗夏仰头看着俞定延,她半长不短的头发被毛线帽压得发尾都翘起来了,小小的脸被帽子一挡,就剩下拳头那么大了。

俞定延不敢和湊崎紗夏对视,眼神四处张望着。“想吃点什么吗?还是想喝点什么?”

湊崎紗夏笑。“别说,我现在好想吃糖。”

“头晕呕吐还想吃糖?”俞定延光是想象就觉得晕眩。

“人家就是想吃糖嘛!病了就是要吃点甜甜的东西嘛!”湊崎紗夏撒起娇来。

“好好好…”俞定延着急摆手,走回门边把毛巾挂好。

“你等我一下。”俞定延回头说完这句话就出去了。

几分钟后俞定延回来,从兜里掏出把巧克力放在小桌上。

“啊!定延儿!”湊崎紗夏尖叫起来,欣喜地望着俞定延。

“哪里来的巧克力啊?”湊崎紗夏迫不及待的坐起来,剥开糖纸扔了一颗在嘴里,满足的闭上眼睛抿嘴,完全就是个很久没吃到糖果的小孩样。俞定延轻轻笑起来。

“找别人要的。”俞定延坐下,帮她剥开糖纸。

“吃到糖了,好点了吗?”俞定延埋头把糖纸一张张捋平叠好。

“嗯!定延儿你真好!”

虽然俞定延和朴志效都建议湊崎紗夏休息,但湊崎紗夏拍着胸脯说有定延儿给我的巧克力,我病全好了。朴志效在一边翻着白眼,俞定延什么时候成了有求必应的人了。

朴志效和湊崎紗夏去测量点了,俞定延把最近半个月的资料汇总。桌上摆着朴志效做的炸虾,俞定延边吃边工作。窗玻璃被敲得笃笃响,俞定延抬头,看到隔壁院的挪威小哥Jason在外面,俞定延指着门口示意他进来。

“俞,啾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厨房里只留下一股香味。”这小哥常看见朴志效进厨房后过一会儿就来蹭吃的。

“喏,甜虾,吃吧。”

Jason拖了把椅子来坐在俞定延身边,生疏地拿筷子夹炸好的虾。

“新来的那个女孩很漂亮,我今天在厨房里看见了,也打过招呼自我介绍过了。她笑起来真的很治愈人,在这暗无天日的冰天雪地里,像一股从热带吹来的风。”他放弃了用筷子,直接用手拿着虾放进嘴里。

“NONONO!应该是像这只Q弹饱满又甜蜜的虾才对!”

俞定延笑他馋。

“她也会在这里直到和你们一起回去吗?”

“嗯。不过…也许会比我们先回去,你知道的,很多人都待不住。”

“那等我的驻地任务结束后,我会去找她,正式追求她。”

俞定延用手肘推了他一把。“你对每个来这里的女孩都说了一样的话吧?广撒渔网吗?”

Jason挠着头笑,继续投入在吃的上面。

“俞,你在这里两年多,有没有哪些时刻是特别难忍受的?”小哥眯着眼睛剥了只煮的红虾放进俞定延的碟子里。他来这里的时间也不长,和俞定延朴志效成为朋友后,常来找她们做心理咨询。

“我就受不了这种每天不变的气候,来了这小半年,头发掉得越来越多了,皮肤也松弛了…”俞定延夹起他剥的虾蘸了点酱汁,用碟子接着吃掉。

“很多啊,最主要的还是孤独吧,有时候走在路上,被奔跑的小动物吓一跳,就会想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忍受这种孤独感。”

小哥点头。“虽然有大家陪着,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因为最牵挂的家人不在,最重要的人在生命中失陪,实在很难熬。”

“那么俞,你是怎么克服的呢?”

“我?我是因为喜欢北极才来的,也是因为喜欢才留下的,我最好的朋友在这里陪着我,我还认识了很多新朋友,每天做着很有意义的工作,未来能造福全人类。”俞定延慢慢咀嚼着。

“这或许就是能战胜孤独感的东西吧,是支撑我坚守到底的力量。”

“俞,你明明就是个会偷偷哭泣的小女生,为了假装坚强,还用上了造福全人类这样的借口。”

Jason表情欠扁,俞定延用拳头砸了他几下。

“谢谢招待,我吃好了。”Jason吃完虾,满足地起身准备离开,偶然看见窗台上用小贝壳压着的一叠巧克力糖纸。

“俞,你以前不是不吃巧克力吗?”下午俞定延来找他要巧克力的时候也问了,但俞定延拿到糖就跑了。

“我现在要吃了不行吗?你不是走吗?快走吧!”俞定延伸手去捂窗台上的糖纸。

“哈哈,这些也给你,当你请我吃虾的谢礼。”小哥掏着口袋,把兜里的巧克力都拿出来放在桌上。

俞定延目送他走出院子,顺着那叠被风吹得晃动的糖纸,盯着漆黑一片的窗外,抬头看了看北极正上方那颗星星。

朴志效和湊崎紗夏快中午才回来,回来就钻进被窝继续睡觉。俞定延想也想得到这两人肯定聊了一宿,早上睡了回笼觉才下山的。俞定延出门去往炕洞里加了些柴,然后去做午饭。

朴志效起床后看湊崎紗夏睡得熟,给她盖好被子后去厨房找俞定延。

“不睡了?”俞定延把从地窖里拿出来的大白菜放在案板上。

朴志效摇头。“你知道湊崎紗夏晕船的原因是什么吗?”

俞定延笑,她就知道朴志效绝对会在一晚上共处的时间内把人家的故事给套出来。

“她在日本的时候和水手交往过,那个水手扔下她出海了。那是她的初恋诶,等了好几年都没等到,某一天再她去海边就像昨天那样吐了,从那以后她见船就晕,见海就吐。”

“所以不是晕船,而是心理原理导致的晕海。”

俞定延一刀切下去,冰冻的白菜刺啦一声裂成两半。

“别去窥探别人的隐私,更不要大肆宣扬。”

“我是关心她…我把我小学到大学的感情故事都讲给她了,换回这么个只讲到一半的故事,我还委屈呢。”

俞定延笑,“大部分不都是暗恋吗?没有开始没有结束的也叫感情故事?”

“暗恋就不是恋了?哪天你要是有了喜欢的人我不取笑死你!”朴志效回嘴。

午饭后朴志效和其它后勤一起去采购食材,俞定延和湊崎紗夏按计划去农场。俞定延借了一辆雪橇车,湊崎紗夏扒着车坐到俞定延后面。俞定延回头检查她是否坐好,安全帽晃晃荡荡的戴在她的小头上,俞定延把安全帽的下颏带和车上的安全带都给她紧了紧。

湊崎紗夏身体前倾,双手抱住俞定延的腰。“这是定延儿的安全带哦。”

她咯咯笑的声音贴着俞定延的耳朵,像理发师用电推子推脖子后面的浅发一样,麻酥酥的感觉传遍俞定延全身。等到了农场,湊崎紗夏下车之后,俞定延才活动活动已经僵硬的腰部。

湊崎紗夏还没有见过北极的动物,农场里有矮种马,有北极驯鹿,有驯养的北极兔,有日本常见的秋田犬,还有两只小猫咪。

湊崎紗夏抱着猫咪,摸着它头上那撮浅黄色的毛,小猫回头看她,她轻轻吹气,小猫就往她怀里钻。俞定延在一旁看,湊崎紗夏看动物的时候也很温柔,她的眼睛和怀里那只猫的眼睛一样漂亮。

“定延儿,真的没有北极熊吗?”湊崎紗夏一直在念叨北极熊。

“你以为北极熊和小猫一样温顺吗?”

“难道不是吗?”

“那可是熊啊,尖牙利齿,肉食动物,咬人的!”

湊崎紗夏撇嘴。“人家说北极熊就像个小雪团子一样,毛绒绒的很可爱。”

“跟你说这些的人到底是谁啊?来过北极吗?见过北极熊吗?”

“嗯…可能是撒谎吧,北极可不是想来就来的。”湊崎紗夏小声嘀咕,继续抚摸猫咪。

俞定延从工作人员那里得到了要拿回去的资料,陪湊崎紗夏在大棚里转转。来的这两天湊崎紗夏看的最多的就是白色,农场里的菜地和果园虽然贫瘠,但花花绿绿的让人看了心情很好。

“有植物固然很好,但为什么非要在北极种植呢?就让它保持原来的样子不好吗?”湊崎紗夏小心走在地垄沟之间,避免踩到植物的藤蔓。俞定延踩着她走过留下的脚印。

“人类在不断消耗地球上的资源,土地和能源,还有所有物种赖以生存的空气和水。在未来,这一定会是个大问题。北极和南极因为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气候,是还没有被开发的两片土地。”

“所以我们其实是在开发北极?”湊崎紗夏突然停住,回身盯着俞定延。

俞定延摇头,“我们是在探寻让北极保持现状的方法。全球温度上升,北极的冰山在融化,北冰洋的海平面在上涨,但人类依然不知疲倦的向大自然索取。只有先保住北极,很久很久以后人类没有其他地方去,北极才能接受人类。”

“保护北极,是基地里的其他人,我,志效,和紗夏,正在做的事情。”

湊崎紗夏钻出大棚,觉得豁然开朗,抬起头,天空中依然闪烁着星星,让这块还处于黑暗的极地,有了光芒。

4.

湊崎紗夏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熟悉了俞定延朴志效搭档,习惯了在黑暗中工作,也认识了基地里其他的驻地人员。

朴志效在观察,湊绮紗夏来了两月,没有认真说过一次受不了要回家这种话,虽然每次去信号站往家里打电话的时候都哭,但她已经很努力只把坚强的一面表现出来。

观察湊崎紗夏的同时,朴志效还观察了俞定延。这家伙一直严肃正直,但在和湊崎紗夏相处的过程中,笑容逐渐多了起来。湊崎紗夏爱撒娇又黏人,俞定延‘深受其害’,只要睡在同一张床上,醒来必定是被抱得紧紧的,工作上出了差错要说她两句她就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看着俞定延。俞定延过去最不吃这套,但面对湊崎紗夏,她也缴枪投降了。

俞定延写着工作日志,湊崎紗夏坐在取暖器边剥花生吃,把花生米扔起来然后伸着脖子去接,掉在地上立马捡起来吹吹。

“定延儿,给你吃花生。”把花生在手里揉了揉,喂进俞定延嘴里。俞定延无奈的看她,湊崎紗夏笑嘻嘻的继续剥花生。

俞定延看了看腕表上的指数。“紗夏,穿衣服,我们出去看极光。”

湊崎紗夏手上的动作停了。“极光?你是说极光吗?”

俞定延点头,合上记录本放到一边。

“哇!”湊崎紗夏突然从小凳上蹦起来,膝盖磕到取暖器上,边揉着腿边笑。

俞定延把箱子里的几床厚被子拿出来在门口铺出个温暖的小窝,湊崎紗夏把咖啡和花生米拿来放在地上,安逸地钻进俞定延铺好的被子里趴着,俞定延捂着条厚毯子坐在门槛后,取暖器放在身后烤着。

“定延儿怎么有把握今天一定能看到极光?”湊崎紗夏盯着黑暗的天空,根本一点迹象也没有嘛。

“准确说是明天,明天是今年最后一次太阳风暴,必定会有极光的。”俞定延把手伸到湊崎紗夏面前,那复杂的指数湊崎紗夏从来看不懂,只看得懂上面的时针和分针。

“还有八分钟就是明天了诶。”

“紗夏知道八分钟之后是什么日子吗?”

“12月22日,北极点极夜的日子。你来的这两月虽然也叫极夜,但总归有天亮天黑,而明天,这里会24小时保持黑暗。这时候有极光可看,就更珍贵了。”

俞定延这么说,湊崎紗夏就更加期待了。

“定延儿,你看过几次极光?”湊崎紗夏继续埋头剥花生,俞定延任由湊崎紗夏把剥好的花生米放在自己手心。

“很多次了,在北极圈挺常见的,没有刻意数过。”

“我是人生第一次。”湊崎紗夏抬头看了看俞定延手掌中的花生,一把抓起来放进嘴里,只剩下了几颗还留在俞定延掌心。

湊崎紗夏使劲吸了吸鼻子,趴着吃东西不太方便,她起身和俞定延相对而坐,用被子包住自己,只留下一颗头露在外面。

“我最开始想到北极来是因为好奇,后来是因为不服输。”俞定延的目光从天上移到湊崎紗夏身上,她被厚厚的被子捂住,显得更加娇小了。

“那个水手把我带进北极的幻想之后就离开了,留给我的只有虚空的回忆和想象。”

这两月来测量点值夜,两人聊过的话题很多,湊崎紗夏也提及过这段感情,俞定延感谢她的坦诚,但没法以局外人的身份向她建议。

“我在日本苦等了三年,期间甚至患上了心理疾病。从小在海边长大,竟突然看不得海了,只要看见海就会想起那艘远去的船,然后就会吐。”湊崎紗夏说着笑起来。

“我越来越不甘心,凭什么我就该被抛弃?凭什么我不能坐船不能看大海?某一天又看着那片海快要吐出来的时候,我幡然醒悟了。我决定到北极来,是想冲破心魔让自己好起来,用自己的眼睛来看用自己的心来感受,忘掉那段记忆。我不是跟定延儿说过我到韩国的原因很复杂吗?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这个。”湊崎紗夏嚼着花生,端起咖啡来喝。

“我到了首尔,到了北极,不管这中间有多辛苦有多少磨难,我还是来了。”湊崎紗夏耸耸肩,又笑起来。

俞定延耐心听她讲完,第一次觉得湊崎紗夏讲话的时候感情沉重。为了不让别人操心,她把所有的不开心都掩埋在笑容之下,就像她总是摔跤,起身却用大笑来掩饰疼痛和尴尬。

俞定延重新仰头看着天空。

“小的时候,我爸爸难得回家一次,每次回来一定会给我带礼物,玩具,零食,小饰品之类的。那些东西都难保存,零食会吃掉,玩具会坏,饰品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遗失了。我一直痞着爸爸让他送我一样能永远留在身边的东西。”

“有天晚上我和爸爸在阳台上乘凉看星星,他抬起手用蒲扇指着天,说虽然这片天空不是爸爸的,但爸爸擅自做主把它送给定延,以后定延要是想爸爸了,就抬头看看星星,爸爸会在那颗最大最亮的星星下面,给定延画世界上最漂亮的星座图。”

俞定延伸手指向天空,湊崎紗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他说的那颗星星,就是北极星。”

“那是我儿时的期待,每天都盼着科考队的皮卡车突然开回来停在门前,爸爸背着包从车上跳下来,把那张他画好的星座图展示给我看。”

“这个画面成了永远的想象,那张星座图成了我这一生的遗憾。”俞定延缩回手,放在膝盖上来回揉搓。

这是俞定延第一次主动向湊崎紗夏讲起她和她爸爸的过去,湊崎紗夏靠着另一边的门框,看她的侧脸,她的头发比初见时长了不少,刘海耷拉下来遮住额头,脸看起来更小了。

“我来北极,是因为我爸爸,也是因为那张没有见过的星座图。每当我抬头看到满天星斗就会想起我爸爸,想象我爸爸笔下的画会是什么样,和我现在看的这片星空一样吗?他看到星星的时候是不是也在想我们…”

“我留在这里,是希望找到一个让我能毫无遗憾的回去的答案。”俞定延叹气,白色的烟雾飘了起来。

“不管多辛苦,我们还是来到了这里。那么,就好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再回去吧。”

湊崎紗夏抖抖手上的花生碎渣,往俞定延身边靠了一点。

“我会陪定延儿找到那个答案哦,定延儿也会陪我经历更多的人生第一次吗?”

俞定延转头看湊崎紗夏,她稍稍歪着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

“嗯。”俞定延莫名其妙的回答了。

湊崎紗夏笑起来,挽住俞定延的手臂,头靠在她肩上。

“答应我的事情一定要做到哦。”

俞定延突然心慌,这算是承诺吗?只是顺便和她一起经历,算是承诺吗?

凌晨,高高又远远的天上出现了一堵淡绿色的墙,俞定延轻拍靠着自己肩膀眯觉的湊崎紗夏。

“紗夏,极光。”

湊崎紗夏瞬间睁开眼睛,一个激灵坐起来,俞定延看见她的嘴巴和眼睛慢速扩张着。

“哇!是极光诶!”湊崎紗夏跑出门在小屋前面的空地上蹦跶。

“定延儿!是极光诶!”指着天上炫耀似的对俞定延喊。

俞定延笑着起身跟出去,把毯子披在她身上。看着湊崎紗夏兴奋的样子,俞定延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爸爸第一次从北极回来,拍了一张极光的照片给俞定延,俞定延也是这样在屋里疯跑,把照片举起来向着天空,嘴里喊着极光极光。

那片绿色的光慢慢流动着,又加入了红色,紫色,蓝色…湊崎紗夏觉得有点像被打翻的颜料盘,各种颜色混合在一起,却又能明显分辨出来。

“哈…哈…这就是极光啊…”湊崎紗夏仰着头,能看到呼出去的薄薄气体从口罩里飘出来。

“虽然12月22日是一年中最黑暗的日子,但这次不一样哦,我们会以光明开启新的一天。”

湊崎紗夏转头看俞定延。

“极光很珍贵,定延儿也很珍贵哦。”

俞定延的心突然受了沉重的一击。在北极看过许多次极光,只有这一次,她想要永远记住。

5.

年末这天,按照惯例基地的所有驻地人员要一起跨年。后勤们在厨房忙碌准备着丰盛的大餐,朴志效和中国大妈负责包包子,湊崎紗夏在旁边捣乱。

“紗夏,你平时不是定延的跟屁虫吗?今天怎么待在厨房玩?”中国大妈手速飞快地揉面扯面团,朴志效包包子的速度完全跟不上,一小会儿面前就堆了比包好的包子数量还多的面团。

湊崎紗夏抓起一个面团在手里捏着,“定延和Jason他们去捡柴去了,都不带上我…我说我要一起去,换好衣服从屋里出来连汽车尾灯都没看见。”

湊崎紗夏气得把面团掐成一小颗一小颗,扔进面前的小碗里。朴志效拿擀面杖敲了她一下,湊崎紗夏噘嘴,把面团放回去。

中国大妈笑起来,“捡柴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要去很远的森林,可能碰到野兽,还得用手刨开雪才挖得出来呢。”

“不让你去是为你好。”朴志效补充。“我去过一次,回来手冻得都没知觉了。”

湊崎紗夏稍微有了点畏惧的表情,朴志效笑着拿起她扔进碗里的面团用手掌压扁。

“别玩了,来帮忙。”

“啊,那什么,外面好像还有点事…”湊崎紗夏一看朴志效让她做事,打着哈哈就出门了,朴志效看着那个机灵鬼的背影无奈的笑。

湊崎紗夏上楼去看看大会议室布置的情况,被使唤贴了几个气球,然后抓了把花生放兜里,下楼去院子里边吃花生边看同僚们搭帐篷,帮着递了几根固定用的钢管。

两辆皮卡车在院墙外面熄火,湊崎紗夏把花生壳扔到火盆里,跑出去接俞定延。

“定延儿!”

看见湊崎紗夏眯着眼睛笑,俞定延的心脏轻微震颤了一下,最近她常有这种感觉,怕身体出问题,还去医务室问过,医生检查后说完全没有问题。

俞定延把背架提起来背在肩上,招手让湊崎紗夏过来,两人一起回到她们的宿舍小院。俞定延到院子角落放下背架,断掉的小树枝喀嚓喀嚓往下掉,俞定延站着抖掉衣服上的木屑,湊崎紗夏进屋去倒了杯水端出来给她。俞定延感到一阵温暖,这温暖不只是因为这杯热水,更是从湊崎紗夏的关怀里来的。

“谢谢紗夏,去玩吧,我把这些柴砍了,才有烧炕的柴,睡觉才不会冷。”俞定延把水杯递给湊崎紗夏,拿来炕洞前的小马扎和斧头,坐回柴堆前劈柴。湊崎紗夏回到屋里,过了一会儿又出来,蹲在俞定延面前,从兜里掏出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纸打开来。

“这是我这几天晚上夜观星象画出来的星座图,给定延儿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俞定延放下砍刀,脱下手套夹在膝盖之间,接过湊崎紗夏手上的纸来看,铅笔勾勒的星云图案,虽然粗糙但也看得出反复修改的痕迹。

“紗夏画了小熊座啊?”

“哇!不愧是定延儿!一眼就看出来了,臭志效还说一点都不像!”湊崎紗夏兴奋起来。

俞定延笑,都这么明显把小北斗画出来了,朴志效是故意逗她才说不像的吧。

“我把北极星画得最大最亮呢!”

“嗯,画得好。”俞定延不想打击她的自信心,只觉得湊崎紗夏可爱。

“这是送给定延儿的哦,虽然画得不好…这是我画的第一张星座图,我保证之后会画得越来越好的。”

湊崎紗夏就那么蹲在面前盯着自己,俞定延的心脏又开始轻轻震颤。

“我会画更多星座图出来,直到它们能组成整个北极星空,然后全部送给定延儿。定延儿没见到爸爸画的星座图是遗憾,但北极星就在那儿呢,每天都能看到,我会尽力画得像一点,来弥补定延儿的遗憾。”

俞定延一愣,喉咙眼儿有点发疼。

“定延儿嫌我画得不好吗?”

“没有,我很喜欢,是太珍贵了,谢谢紗夏,我会好好收藏的。”俞定延把纸张又折回去,放进大衣内衬口袋里。

“那,定延儿加油砍柴,我去厨房给你拿大肉包!”湊崎紗夏站起来抖抖大衣下摆的灰,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俞定延看着湊崎紗夏小小的背影跑出去不见,抬手摸胸口那张纸,也感受到自己加速的心跳。

到中午,出外务的驻地人员们才一个个赶回来,基地的小楼被布置得又温馨又甜蜜,从各个国家来这里的二十来个人像亲兄弟姐妹一样,让这一方荒凉之地也变得温暖起来。

湊崎紗夏在楼上会议室给其他人拍照,俞定延端了块蛋糕来给湊崎紗夏。

“志效和Jason正在打仗,我好不容易才抢了这么块完好的蛋糕出来。”

湊崎紗夏还了相机接过蛋糕,舔了口盘子沿边上的奶油,舌尖缩回口腔慢慢感受甜蜜。

“今天是我来这里这么久第一次觉得热闹呢。”湊崎紗夏在沙发上坐下。

“平常大家都很忙,早出晚归,通宵达旦,有时候大半月也见不着一面,但新年的时候是一定要放下工作来团聚的。”俞定延也坐下,靠着沙发扶手。

“我们来自不同的国家和地区,说着不一样的语言,性格也各有差异。但在这个荒芜冷漠的地方,能互帮互助友好往来,能在新年来临的时候开party,这真的是件很神奇的事。”

湊崎紗夏用小勺舀了边上的巧克力吃掉,蛋糕暴露在冷空气已经有一会儿了,奶油和巧克力都变得有些冰凉。她想起朴志效说来这里的人都是带着故事来的,来到这里后都在写着一篇新的故事。湊崎紗夏当然也是,她不知道以后别人问起她在北极的经历时要从什么地方讲起,但故事的开始,应该是俞定延和朴志效吧。

“shy!”挪威小哥跑进屋里,经过湊崎紗夏的时候用沾了奶油的手摸了她脸一把。

“Happy New Year!”

“嘤~定延儿,他摸我脸!”湊崎紗夏奶声奶气的告状,俞定延瞬间浑身鸡皮疙瘩。

“Jason别跑!”朴志效从外面进来,也是满脸奶油,Jason要闪人,被俞定延一把抓住。

“耍流氓在我们东方礼仪之邦是要挨打的!”

朴志效见俞定延出手了,端起桌上的一块蛋糕飞速扣在Jason脸上,小哥的脸立马五颜六色,他无奈地摊手,朴志效捂着肚子大笑,周围的同僚们也都笑起来。

俞定延松开Jason去看湊崎紗夏,湊崎紗夏笑着抹掉脸上的奶油,眼睛弯弯的像天上那块月牙,清白又明亮。

吃过饭之后大家到外面看烟火,大路边摆好了几个烟花箱子,朴志效向湊崎紗夏描述去年看过的烟花有多漂亮多震撼,湊崎紗夏自然是期待万分,挽着朴志效站在院墙下。俞定延帮忙收好帐篷之后来湊崎紗夏身边站着,手插在兜里暖着。

“燃了!”负责点燃引线的几个同僚从远处跑回来,还没等他们跑进院子里,一颗颗火种飞升上天,一声声爆炸响彻安静的雪原,一朵朵流光四溢的烟花开始映照在北极上空,大家都望着天尖叫起来。

俞定延察觉每一次烟花炸开的时候身边人都会轻微颤抖一下,悄悄转头,看见湊崎紗夏会随着爆炸响声缩一缩身子,眼睛也会迅速闭上再睁开。

俞定延笑,双手从兜里抽出来,右手绕过湊崎紗夏肩膀,左手朝湊崎紗夏头部而去,轻轻捂住她的耳朵。

湊崎紗夏的双耳被温暖包围,只觉得那尖锐又骇人的爆炸声瞬间消失,眼睛也睁得开了。她看着烟花的火种从纸箱中喷射出去划过一条鲜明的痕迹,看着那块火种爆开在黑暗的天空中绽放出华彩流苏,看着那片繁花变暗,直落,灰飞烟灭。烟花如流星,和北极上空本来存在的星星一起被染在这块黑色的画布上。

湊崎紗夏曾经觉得就算捂住耳朵看,那也是大阪天神祭的烟火大会天下第一,所以每年夏天才会吸引数以万计的人专程前来观看,每一个看过的人都会被那从头到尾的热烈和激情震撼,留下久久的余韵,甚至怀念一生。

北极和大阪不一样,北极的烟火温柔清冷,绽放的时候极其用力,熄灭的时候让人觉得惋惜。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闭上眼睛,又一次领略到了北极的美。

湊崎紗夏转头看俞定延,俞定延保持着捂住她耳朵的姿势望着天,嘴角带着笑。湊崎紗夏笑起来,继续盯着烟花看,稍微往俞定延身边靠了靠。

朴志效也在笑,看着五颜六色的焰火,轻轻抽出湊崎紗夏挽着的手臂,牵住她的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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